(前续请看“徽州建筑,多少美丽?多少遗憾?(上)”)
03 一村一族
不过,当移民不断增加,民居连成村落,众多的人口与稀缺的土地资源,让房屋与房屋之间的关系,变得更为窘迫。有的街巷,甚至只留“一线天”,木质的建筑如若着火,难免殃及一片。
(“一线天”古巷,摄影师@李文博)
于是,人们将外墙抬升,高过建筑的屋顶,用以阻隔火势蔓延,是为封火墙。其墙体沿着人字形的屋檐,层层跌落、上覆瓦檐,形象类似马头,因而也被称为:“马头墙”。
根据一幢民居中轴线上的,建筑的数目和层高,每家每户的马头墙还会呈现出,不尽相同的节奏和韵律。
(千变万化的马头墙,注:房屋中轴线上的一个建筑空间即为一进,制图@王申雯/星球研究所)
在马头墙的加持下,家家户户沿着,高低错落的地形连成村庄,营造出了一种整体的和谐,而维系这一切的便是宗族礼法。
由于移民们举族迁居,以亲缘为凝聚力,用于宗族活动的祠堂,便成为村落建设的重中之重,家家户户都以祠堂为核心排布。在用地紧张的村落中,祠堂前极为“奢侈”地,拥有广场空地,并且门面雕饰精美,用于全村的庆典集会。如绩溪的胡氏宗祠,其造型为五重屋顶对称排布,每一重都飞檐翘角,如同鸟翼,人称五凤楼。
(五凤楼,摄影师@堂少)
村落中众多的祠堂也有所分别,合族公认的祠堂为总祠,宗族繁衍便会分生出支祠,此外每家每户还会设置家祠,无数的祠堂维系着,一个庞大的宗族社会。在宗族礼法的约束下,每栋房屋的朝向、外貌都基本一致,即便富甲一方也不例外,如此才造就了,整个村庄的井然有序。
(徽州村落的整体和谐,摄影师@李文博)
这些世家大族不仅极为团结,还重视家族教育、文风传承,形成了“儒风独茂”的文化底蕴。明代以50户人家为一社,在全徽州境内广开社学,共计462所,这还不包括数以百计的私塾、书院,正所谓:“处处楼台藏野色,家家灯火读书声”(赵师秀的《徽州》)
(摄影师@清溪)
饱读诗书的人们,常常在村落中的,亭台楼榭、池馆廊桥,相互切磋、兴办文会。这些建筑,也深受文人情趣的影响,如婺源的彩虹桥之名,取自李白的诗句,“两水夹明镜,双桥落彩虹”
(彩虹桥,文人喜欢聚会、赋诗的场所,图片源自@VCG)
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,加之程朱理学的传播,徽州涌现出一批理学人才,逐渐形成了新安理学,这一思想流派。在理学中视淡泊为真,徽州的建筑也涤荡五彩,让黑与白,这两种无色之色,演绎出徽州独特的水墨美学。
学而优则仕,在科举史上,明代进士452位,居全国第13位,清代进士684人,居全国第4位。“父子进士”“兄弟翰林”,在这里俯拾皆是。一座座旌表功德,宣明教化的牌坊,因此拔地而起。
(上文数据源自《徽州古村落》,下图为棠樾牌坊群,其中一座为乾隆题写的“慈孝天下无双里,锦绣江南第一乡”牌坊,摄影师@王昆远)
其中的许国石坊,是为纪念官拜一品的许国,而建设的牌坊,堪称徽州牌坊之翘楚。其四面围合,上面所题写的“大学士”等字样,出自明代书画大家董其昌的手笔。
(许国石坊,摄影师@吴宗宝)
在众多有识之士的苦心经营下,徽州古村落进入了鼎盛时期,如西递,拥有13座牌坊、34座祠堂,99条街巷、600幢民居,号称“三千烟灶九千丁”。
如呈坎,被朱熹赞誉为“呈坎双贤里,江南第一村”,这座名臣辈出的古村落,专门建造一座宝纶阁,用以珍藏历代皇帝赐予的诏书。
祠堂、牌坊、书院、民居,等村落组成要素一一出现,而当整个村落置身于广阔的自然之中,徽州建筑才拥有了根与魂。
04 一山一水一徽州
徽州多山,来自南方的暖湿气流,被大山阻挡化作降雨,水流在山间的洼地汇聚,形成山水相伴的格局,人们依附自然也善用自然,村落的基址一般选在枕山环水之处
(枕山环水,摄影师@赵高翔)
枕山,可以阻挡冬日的寒流,让富含水汽的南风,在此停留降雨,调节村庄的小气候。
环水,活水流经村落,既保证生活饮用所需,也便于养殖水禽、鱼虾,以及灌溉农田。
(村庄与油菜花田,摄影师@小蜗牛)
而山与水也是入诗入画的景物,人们在流水出入村庄之处,涵养树木、修建亭榭,形成古代罕见的公共园林,即水口园林。
相比于私家园林的假山细流,徽州的水口园林,便是欣赏真山真水。
(黟县,从村落后山向外遥望,便是重重大山和湖水,摄影师@李琼)
如唐模,远处的黄山余脉隐约可见,自东向西而来的檀干溪
将唐模村一分为二,而流水进入村庄的水口处,点缀有亭、坊、馆、榭,以及上百年的古树
是为檀干园,在这里,自然不知从何处停止,建筑不知从何处开始,自然与建筑完美交融
正所谓,“山深人不觉,全村同在画中居”。
(上文出自晚清诗人许承尧所撰写的楹联,唐模的水口园林,摄影师@堂少)
到河流从水口进入村落,唐模主要的街道伴水而生,是为水街,人们还在临水的一侧
修建座椅、美人靠,建筑本身与水中倒影,一实一虚、相映成趣。
(唐模水街上的风雨长廊,摄影师@堂少)
若河流没有流经村落,人们便修建引水渠,即水圳,以引水入村。
如宏村,人们开凿贯穿村落的水圳,当地特有的石材黟县青,用以铺饰其表面,在水流的浸润下,历时愈久愈显韵味。
(宏村的水圳和老街,摄影师@堂少)
水圳的入水口、出水口等,关键之处还修有堨[è]坝,以及南湖、月沼等人工湖,丰水期的堨坝拦截入村之水,避免洪涝,枯水期则拦截出村之水,并以人工湖蓄水,避免断流。
(请横屏观看,月沼,摄影师@小虎牙)
从入水口到出水处,天然存在约4米的高差,河水流经全村只需约35分钟,可保证流水不腐,在通有自来水的今天,水圳依然是村民日常用水的首选,不仅如此,日常用水中的米渣、菜叶,还随水圳流入南湖、喂鱼肥藕,富含营养的鱼粪、荷叶,流入耕地、壮苗丰田
(请横屏观看,村中的水圳最终汇入南湖,流入农田,摄影师@方托马斯)
以人养鱼、以鱼养田、以田养人,这种良性循环系统,推动村庄不断壮大,诚如宏村宗谱上所写:“烟火千家,栋宇鱗次,森然一大都会矣”!
水圳沿途的人家,还以此改善居住的小环境,引水入宅,形成“水院”或“水园”。
(宏村水院分布与水系的关系,摄影师@方建飞,制图@王申雯&巩向杰/星球研究所)
或一方鱼池,或几竿修竹,即使在有限的院落内,也能展现出无限的生机,九曲十弯的水圳,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街道的走向,而街巷影响着房屋的布局与形态,水在村中、村在山中,山形水势造就了,每个村庄独一无二的肌理,每个建筑独一无二的面貌。一个个村庄,就像遗落在,山水之间的明珠,与自然共存、与天地同在,5000多座村落,共同构成了一府六县的,古徽州
(部分古村落在徽州的分布示意图,制图@巩向杰&王申雯/星球研究所)
然而,清朝末年的动荡,让一切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,近现代的城镇化,又导致大量人口涌入城市,人去楼空,无人打理的老宅,任由时光摧残、湮灭,原先五千多座古村落,现在保存较为完好的只有近百个,而后,西递、宏村,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,徽州建筑,受到了各界的追捧,政府开始尝试将部分古村落,开发为旅游区,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
(徽州古城,摄影师@堂少)
与此同时,徽州建筑也被竞相收购,倒买倒卖之风愈演愈烈,在原住村民们眼中,自家一文不值的“破窗扇”、“破木梁”,能够换取几百元、几千元甚至上万元,比种地、打工来钱更多更快,何乐而不为?
大量的徽州建筑,被拆卖得七零八落、残缺不全,还有很多完整售卖的徽宅,或因观赏、或因收藏,而散布世界各地。
拍卖,只是徽州建筑命运的一个缩影,甚至在2013年,安徽明令禁止徽州建筑迁往省外之后,仍有地方政府公开拍卖,当地的徽州宗祠构件,并在公众关注后被叫停,居民流失、高额利诱,文物保护意识淡薄······
这一条条、一件件,都是徽州建筑流离失所的幕后推手,那些悄然而逝的徽州建筑,那些流落他乡的徽州建筑,究竟魂归何处?
当我们在徽山徽水间遇见粉墙黛瓦,当成百上千幢徽州建筑映入眼帘,我们才会愕然记起,它从来都应该属于这片山河,属于这里故人的乡愁
创作团队
撰稿:李张子薇
图片:谢禹涵
地图:巩向杰
设计:王申雯
审校:撸书猫
封面摄影师:清溪
【参考文献】
[1] 朱永春. 徽州建筑[M]. 安徽人民出版社, 2005.
[2] 段进等. 世界文化遗产宏村古村落空间解析[M]. 东南大学出版社, 2009.
[3] 单德启. 安徽民居[M]. 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, 2010.
[4] 李传玺. 徽州古村落[M]. 安徽科学技术出版社, 2015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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